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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柳青

上周末公映的《銀河護衛隊3》被視作拯救“漫威電影”的希望之光。自《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上映，“鋼鐵俠”和“美國隊長”翻篇了，繼任的“超級英雄”難以到位，“漫威宇宙”已很久不曾出現票房爆款或口碑之作。《黑寡婦》《奇異博士2：瘋狂多元宇宙》徒有角色和主演的雙重光環，沒能如預期的成為話題之作；力推的新生代主角團“黑豹”和“蟻人”，觀眾緣乏善可陳；拓展漫畫改編范圍，鋪墊“后復聯”時代的太空歌劇，但《尚氣與十環傳奇》和《永恒族》完全失敗了。

《銀河護衛隊3》上映前的口號是“復聯4后，漫威最佳”，事實上，上映當天它在中文社交網站得到的評分是迄今為止的漫威最佳。而微妙在于，《銀河護衛隊》上映于2014年，長達九年的時間里，這個系列在漫威宇宙的邊緣自成一體。導演詹姆斯·古恩以放肆惡搞的B級片趣味，在超級英雄電影這種束手束腳的類型片中，創造了一種兼容懷舊趣味和當代鬼畜段子混剪的特殊“作者風格”。《銀河護衛隊3》給整個系列劃上句號，但此時此刻“銀河護衛隊”的圓滿，不足以為后續的漫威電影鋪路。極度平庸的《蟻人與黃蜂女：量子狂潮》和可看性尚佳的《銀河護衛隊3》，兩者沒有本質差別，它們都不能改善“漫威宇宙”正面臨的困境。

《銀河護衛隊》系列的前兩部沒有給“超英”類型片制造新的議題或新的英雄人設，甚至，第一部《銀河護衛隊》在“漫威宇宙”中的作用是完全工具化的，負責給角色大串聯的《復仇者聯盟》打補丁，交代一部分與“復聯”相關、但在《鋼鐵俠》《美國隊長》等主角列傳中沒有正面出現的背景情節。導演詹姆斯·古恩不按劇情片的常理出牌，不經營完整的情節線和人物形象，取而代之以搞笑段子的混亂雜燴。這兩部電影留給觀眾的印象，是從1970到1990時間跨度近30年的“懷舊金曲”串燒，以及浣熊、樹人和太空狗等“萌萌噠”非人類角色。

《銀河護衛隊3》利用前兩部的觀眾基礎，鞏固且放大了這個系列的兩個核心元素：上世紀末的流行音樂和擬人化的萌物。事實上，這部電影是對整個系列的回顧式再現：第一部是借用男主角的愛好、對過往流行音樂集納；第二部是與好萊塢特色主題“好爸爸，壞爸爸”相關的敘事橋段集納；終結篇的第三部是對前兩部的集納，只是承擔起音樂品味和“父與子”主題的不再是人類，主角換成了毛絨絨的浣熊。

浣熊“火箭”和最終退隱的男主角“星爵”之間，不僅是超級英雄世界里的代際傳承的關系，“火箭”被揭開的隱秘的過去，其實也和星爵以及兩位女主角“卡莫拉”“星云”經歷的故事構成了鏡像。概括起來，這是一群同病相憐的小伙伴，他們有生之年不能幸免的劫數是背負著童年陰影去認清父親，竭盡勇氣逃離邪惡恐怖的父親，從而獲得完整健全的自我。星爵是這樣，卡莫拉是這樣，浣熊“火箭”也是——把它從一只普通的北美浣熊改造成超級小動物的造物者，是象征層面的“父親”。

詹姆斯·古恩很明白，“爸爸在哪里”和“好爸爸壞爸爸”的主題，在好萊塢電影里實在是被重述了太多次，所以在星爵、卡莫拉和星云的故事里，情節是被淡化的，重心轉移到稀奇古怪的人設和星際脫口秀的奇觀。到了第三部，導演仍然有勇氣充滿自信地再現同一個主題，他甚至又一次出乎觀眾預期，一反之前的笑料橋段集成，正經地講了一段“從弒父通往自由”的故事，特殊之處在于這次是讓一只小動物角色扮演“講過一萬次的故事”。這造就了《銀河護衛隊3》最重要的看點，也就是套路中的反差。詹姆斯·古恩先是利用流行音樂的趣味，之后是英語笑話的趣味，這一次是動物角色無可撼動的萌寵優勢，一次又一次在陳舊的套路中注入觀賞的樂趣。譬如電影里眾人為了救浣熊來到造物者一手打造的“美麗星球”，結果看到的是一群動物扮演著無聊無趣的美國中產社區景觀。顯然，這里戲仿了《楚門的世界》，但并不像《楚門的世界》提供深度的反思。這恰恰是詹姆斯·古恩為《銀河護衛隊》系列確立的風格，它搜羅現象和景觀，通過對陳詞濫調的全新排列組合以達成玩笑。

《銀河護衛隊3》終結了一群人的傳奇，卻很難說能讓觀眾看見“漫威宇宙”未展開的風景。主角團隊的各自圓滿，遮蔽了更龐大的“漫威宇宙”此刻的困境，即，反派的疲弱。《銀河護衛隊3》里歇斯底里要制造完美生物和美麗新世界的“造物者”，還有《蟻人與黃蜂女：量子狂潮》里醉心于進化的“征服者”，在架空的奇幻太空背景中，他們成為空洞的寓言形象，生硬地嫁接著諸如科學怪人和恐怖統治者之類的“高概念”。至于在《黑豹》系列中，“反派”更是虛妄的概念，反復上演的是弱者和弱者的相爭。于是在《復仇者聯盟》功成身退以后，“漫威宇宙”面臨難以為繼的困境：反派是誰？未來的超級英雄們究竟要遭遇什么樣的困境？他們要對抗什么？他們為何而戰？

15年前的《鋼鐵俠》上映時，好萊塢慶幸得益于電影制作技術發展，美國漫畫中天馬行空的景觀可以被搬上大銀幕，五花八門的漫畫角色將成為電影素材的富礦。然而，隨著漫畫人設和奇觀紅利的不斷被消耗，時至今日，漫威以及更廣義的美漫作為一種文化的困境暴露在電影改編中，它并不具備充滿生機、可以無限擴展的內核，星辰大海看不到邊界，但漫威對人物的想象、對議題的想象，已經踟躕于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