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要聞:讀書 | 雄文脫手堅如鑄 勒石才高駕趙黃——《苦茗閑話·續集》出版
《苦茗閑話·續集》為陳茗屋先生的談印散文。陳茗屋先生以書法、篆刻聞名,但文章功底亦了得。他的散文含蓄蘊藉,充滿人情味,以娓娓道來的形式回顧以篆刻為中介的社會交往,講述與葉璐淵、陳巨來、錢君匋、方去疾等多位大家的交游往事,以印章或印譜為探討媒介,既分析篆刻形式結構特色,更呈現篆刻在社會生活中的多種面貌。從2013年起,陳茗屋在《新聞晚報》以“小刀一把戰東洋”為名開設專欄,持續發表談印散文。后來發表載體逐漸轉移到《新民晚報》,開設“讀印札記”專欄,后又改為“天涯小樓隨筆”。2016年上海書店出版社曾出版其首部散文集《苦茗閑話》,收錄散文八十二篇。此為續集,收錄其近五年發表的六十余篇文章。
《苦茗閑話·續集》
陳茗屋 著
(資料圖)
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
>>內文選讀:
暮歲囈語
大約是一九六三年的初夏,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錢君匋老師呼我去他家有要緊事。那時,我們在重慶南路幸福坊比鄰而居,隔窗可以交談,所以我有很多很多的求教機會。
他的書房也是他的臥室,朝南一排窗戶,光線很好。東邊一張寫字臺,比普通的辦公桌稍大一點而已。后面掛著一副陳曼生的對聯,因為是紅木鏡框玻璃面,很沉,常年掛著。旁邊則經常更換,掛得最多的是于右任的對聯。于聯的旁邊,是一個大衣柜。北墻下是一張大床,墻上則經常更換,大多是四條屏的書作。也曾經令吳頤人哥和我寫過。我寫的那一堂屏,老師歿后,其兒媳婦送給了裘國強兄。西墻邊是一個五斗櫥,這是上海人的叫法,我不知道究竟叫什么才是正確的名稱。櫥上掛一個大鏡框,張大千的山水人物。糜耕云先生曾借去臨摹,說是假的。不過老師并不以為然。房間的當中有一張方桌,四把椅子,招待客人就座。這就是后來被稱為“無倦苦齋”的名所。根據老師的遺愿,這些家具都贈給了海寧“錢君匋藝術研究館”。
那天,方桌旁坐著兩位來客。一位清癯的老者,老師介紹說是韓登安先生。韓先生客氣地站起來和我握手。旁邊一位中年婦女,好像姓王,朝我點了點頭,老師說是西泠印社的。方桌上攤著一本大冊頁,很有些年頭了,貼著許多印蛻。
原來這是社藏的西泠四家印譜,印社方想請錢老師選擇其中一部分編輯出版。老師那時比較忙,也可能他對浙派的印風一向不大喜歡,所以推薦了我。
韓登老當即表示好極好極,又說實在是對不起,社里拿不出編輯費,只能是盡義務的。如此重任,我當時才二十歲,惶恐至極。老師鼓勵說,他當后臺老板,放心去做。老師又對韓先生說,沒有編輯費,沒有問題,你為他刻點圖章吧,小青年特別歡喜圖章。韓先生一口允諾,說一定一定。
這部冊頁印譜,雖然無頭無尾,連書名也沒有,卻是絕品。許多經典之作,在其他印譜中破碎殘缺,只有在這部印譜中完整完美,推想是初拓本,因而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錢老師告訴我,是西泠印社門市部收得的。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婆婆,用破布包著,想出售,結果以六元錢成交。
▲陳茗屋先生
那時,我曾在上海古籍書店購得舊字典《篆刻字林》,五元;在上海西泠購得印刷品《黟山人黃穆甫先生印存》下冊,二元;在朵云軒購得《十鐘山房印舉》商務印本,二十元。錢老師精心編輯的《豫堂藏印》原拓本,陳列在朵云軒柜臺里,標價六十元。
為了編輯剪貼的需要,錢老師要我去中華印刷廠打印幾份。廠子在玉佛寺附近,那時乘24路無軌電車可達。這個所謂的打印,奇妙之極,猶如今天的電腦掃描打印,十分逼真。錢老師要求打印在宣紙上。錢老師、葉潞淵丈和我各保存了一份,并請裝訂專家汪子豆先生裝成線裝本,因而也送了他一份。其余的好像都在編輯過程中選擇、對比、剪貼而消耗了。
在老師和潞丈的指導下,這本印譜編成了。一九六五年八月,由西泠印社正式出版。封面是老師設計的,灰色的錦緞作底,非常樸素。簽條是潘天壽先生題寫的。
早在兩年前印譜還在編輯中,錢老師就要我交他八方印石,托人送杭州交韓登安先生。老師說機會難得,多請他刻幾方吧。為了表達敬意,求刻的都是佳石,包括一方田黃。很快,一九六五年的夏天,就收到了幾方登老前輩的精心之作。余下的,跨過令人難忘的一九六六年,老前輩踐約在一九六七年冬天賜下,均為一絲不茍的佳品,令人感動莫名。附圖的兩方即是老前輩賜刻的。可惜的是,最初賜刻的幾方,包括那方可愛的小田黃,在劫難中失去,思之令我心痛不已。
我學刻幾十年,至今也仍然在第三世界。但是因為出道較早,幸運得到許多前輩大印家的饋贈,大多仍為我小心呵護著。上蒼眷顧,來楚生丈、巨來宗丈、葉潞淵丈賜刻的三四十方,都完好如初。方去疾老師賜刻過兩方姓名印,一方不幸被人順走了,心痛。錢君匋老師賜刻最多,大約有一百余方,損失也大,現在僅珍護七十余方,做了六只硬嵌的深灰色布盒,平時也不舍得鈐用,因此完美如初泐者。
▲韓登安先生賜刻
前年,一位朋友開口商借這批錢老師佳作,我心里其實不愿意,很為難。朋友說,陳老師,反正你終歸要賣掉的,借給我打一份吧。好像刀子戳在我心上,痛極。因為是老朋友,雖感不懌,還是借給他了。
其實,在我有生之年,除非遇到不可抗拒的災難,我從未有過把自己的姓名印賣了換錢的打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錢老師把來楚生、鄧散木、陳巨來、葉潞淵、韓登安等老朋友刻給他的印章無奈交出的痛苦,我都看在心里。唉,舐犢情深,可憐的老父親。
誠然,我現在不斷把從前收集的字畫、古印章交給拍賣公司兌現,一是經濟上的需要,因為我不懂經營,慚愧,從來不是有錢人。孩子又小,還在大學求學;二是接手無人,小兒小女對此均無興趣,也一竅不通。況且生活在外國,將來也不可能抽出許多時間回來處理,征得內子的同意,我在上海的日子里,就整理整理,換點阿堵物。
寫點破文章,當然也能騙點稿費,不無小補。蒙讀者朋友的厚愛,容我在“夜光杯”的兩個專欄里,胡說八道了好幾年。奈頸椎病苦我,想好好休養一段時間了。借這個機會,謝謝大家!祝大家平平安安,幸福如意!
2020.5.30
作者:陳茗屋
編輯:蔣楚婷
責任編輯:朱自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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