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男在俄勒岡田徑世錦賽逆轉奪冠。視覺中國供圖

美國傳奇田徑教練蘭迪·亨廷頓曾提及一個“規律”：“在跳遠項目中，6次都能跳得很好的選手通常拿不到冠軍，但能在一次跳躍中表現完美的人，很可能是最終的贏家。”2022俄勒岡田徑世錦賽第二個比賽日，蘭迪的中國“徒弟”、26歲的王嘉男證明了這個“規律”，他在前五跳都無緣領獎臺的情況下，憑借最后一跳完成驚天逆轉，以8米36的成績躍居第一，成為亞洲首位世錦賽男子跳遠冠軍。

最后一跳把成績原地提升33厘米，王嘉男的逆襲令他成為繼劉翔、王浩、陳定之后，第四位在世錦賽上贏得金牌的中國男選手，但與其他3位來自徑賽不同，他是中國第一位在世錦賽上贏得田賽項目冠軍的男子運動員。“意外之喜”迅速點燃中國觀眾的熱情，但近10年的積淀才是偶然背后的必然，而磨劍者不僅是王嘉男，也包括中國田徑“走出去、請進來”的時代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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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成真的感覺真好”

本屆世錦賽男子跳遠，中國派出王嘉男、黃常洲兩名選手參賽。預賽過后，名將黃常洲提前止步，而王嘉男以7米98的成績位列第十晉級，連續4屆闖入世錦賽決賽。比賽在“田徑之城”尤金的海沃德田徑場舉行，8年前，王嘉男正是在這里舉行的世界青年錦標賽上以8米08的成績贏得金牌，獲得職業生涯第一個大賽冠軍。

重返“福地”，蘭迪教練在王嘉男進檢錄處時專門“囑咐”：“歡迎回來，好好比賽”，如靈藥在手，王嘉男本場十分放松。決賽一共6輪，前5輪之后，王嘉男兩次被判成績無效，最好的成績為8米03僅排第五，但面對最后的機會，他并未感到壓力，“我看了一眼大屏幕，第三名是8米15的成績，就想著自己仰著頭跳也能拼塊獎牌，于是就努力放平心態，爭取把技術發揮好一點，就想著稍微使點勁兒，應該能夠到一塊獎牌吧。”

獎牌在咫尺之遙。本屆世錦賽調整了頒獎細節，當運動員比賽結束確認名次后，工作人員會第一時間就將獎牌掛在運動員脖子上，因此，獎牌早已放置在起跳臺附近，每當眼神忍不住瞟過去，王嘉男就會在心里緊急剎車“別看，別看”。最后一跳，他沒有像前兩跳一樣向觀眾“要掌聲”，只是深呼一口氣，助跑后精確起跳、騰空、落地。落地后，王嘉男先回頭確認自己沒有犯規，然后看了看沙坑的位置，“8米30左右，當時就知道不是金牌也是獎牌。”

很快，大屏幕上的數字閃出“8米36”，這使得王嘉男超越東京奧運會冠軍滕托格盧和今年世界最好成績保持者伊哈默爾等一眾選手躍居首位。面對驚人的逆轉一跳，此前排在他前面的4名選手紛紛折戟，再也未能創造奇跡。金牌掛到王嘉男脖子上，他一邊端詳一邊擦拭眼淚，“感覺很不真實”。畢竟，這一幕曾3次出現在王嘉男夢中，“今年也夢見過，但每次夢醒過來，我就告誡自己還是要現實一點，這種夢不是什么好夢，還是得穩步向前。”

從2012年初登國內賽場到如今站上世界最高領獎臺，“穩”像一根針，穿引著王嘉男近10年的成長。

1996年出生于遼寧沈陽的王嘉男最初是十項全能運動員，2010年遼寧省運動會上，帶傷上陣的小將表現不佳，未能獲得省隊青睞，未滿15歲的他輾轉到江蘇，漸漸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賽道，“我練十項全能那會兒太瘦弱了，比完100米、跳遠后我是第一名，比完鉛球后我可能就是第五了。”王嘉男透露，人生十字路口，天賦成了引路人，“我第一次比全能時跳遠就跳了7米8，達到國家健將水平，成績挺突出的。”

專攻跳遠，王嘉男涸魚遇水，2012年9月全國田徑錦標賽上，他以8米04的成績獲得跳遠冠軍，這是他職業生涯第一次突破8米大關，當時他才剛過完16歲生日。一年后，憑借印度浦那亞錦賽冠軍，連世青賽都沒比過的他就得到了參加莫斯科世錦賽的資格，盡管在莫斯科，王嘉男資格賽3跳都沒超過7米60，“比得一塌糊涂”，但寶貴的大賽經驗很快轉化為尤金世青賽的驚艷奪冠。

“蘭迪在我身旁一直鼓勵我，在我受傷的時候安慰我，對我增加信心有很大幫助。我所有的技術都是他教的，助跑、空中技術、起跳都是他教的。今天比賽每一跳之間，他都會跟我強調助跑、節奏、助跑的精準度。”2015年北京田徑世錦賽，王嘉男在19歲生日前夕以8米18的成績摘得一枚銅牌，成為第一個登上世錦賽男子跳遠領獎臺的亞洲運動員，一戰成名讓他走入公眾視野，他則在賽后將成功歸功于眾多“伯樂”，尤其是外教蘭迪·亨廷頓。

在蘭迪指點下，王嘉男個人最好成績不斷攀升，此后，他一度跳出個人最好成績8米47，與李金哲同為全國紀錄保持者。雖然在里約奧運會上，初登奧運舞臺的王嘉男未能在阿維蘭熱體育場登上領獎臺，但最終第五名的成績也創造了中國男子跳遠在奧運會的歷史最好成績。當時有媒體評價：“無論是2015年的北京田徑世錦賽，還是2016年里約奧運會的田徑場，不缺人才的中國男子跳遠隊，派誰出戰是‘幸福的煩惱’，而王嘉男卻是名單中地位最為穩固的一個。”

但去年東京奧運會，以“穩”著稱的王嘉男發揮失常，未能進入決賽，“跟頭栽得太狠了”。王嘉男透露，為警示自己，他經常把東京比賽時用的一些物品放在身上，“有人可能會覺得這樣好晦氣，但我就要隨身帶著，提醒自己要吸取慘痛教訓。”

像當初在莫斯科世錦賽沉寂，短暫蟄伏后在尤金稱王，遭遇低谷的王嘉男重現人生劇本，不同的是，這次他登上的是世錦賽最高領獎臺。

10年前的種子已開花

本屆世錦賽，由于女子20公里競走及女子鉛球兩個中國田徑的優勢項目尚未“見金”，王嘉男歷史性摘取的也是中國隊本屆賽會的首金。但對中國田徑而言，這次突破的意義遠不囿于金牌，更多是項目發展方向“十年磨一劍”的真實寫照。

王嘉男趕上了中國田徑發展的一個“開放”時代。

近10年前，面對2015年在本土舉辦的北京世錦賽和2016年里約奧運會的備戰壓力，中國田徑協會制定了“1516行動計劃”，尋求項目突破、提升競爭力，而自2009年開始實行的“走出去，請進來”戰略進一步深化，成為中國田徑和國際體育社會交往最高效的渠道。一方面，留洋訓練的機會不再局限于劉翔、張培萌等重點培養對象，大批中國田徑人先后踏上留洋“取經”的征程；另一方面，隨著傳奇教練達米拉諾給中國競走帶來全新氣象，11名外教跨海越洋而來，蘇炳添、謝震業、李金哲、王宇等一批中流砥柱的運動員皆是這次開放浪潮的受益者。

時任國家體育總局田徑運動管理中心主任杜兆才曾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表示，已經“走”出成功經驗的競走項目，將為其他項群的重新崛起起到輻射作用，而跳躍項群和4×100米接力正是“被輻射”的重點，“跳躍項群的觀賞性和吸引力很大，我們曾經有過鄭鳳榮、倪志欽和朱建華等一批運動員創造的輝煌，今天我們想重拾這個信心。”

蘭迪和中國田徑的緣分就此開始。2013年11月，這位曾帶出過男子跳遠世界紀錄保持者邁克爾·鮑威爾和前三級跳世界紀錄保持者班克斯的頂級教練，開始擔任國家跳遠隊的外教。蘭迪記得，起初，他的訓練計劃會受到運動員“質疑”，“他們反映訓練量太小，但實際上，懂得休息和懂得訓練一樣重要。”在全新的訓練理念碰撞下，2015年北京田徑世錦賽，中國男子跳遠隊3名選手李金哲、高興龍、王嘉男同時出現在決賽上，這一空前的場面被視作“中國跳遠黃金時代”，最終，19歲的王嘉男獲得銅牌，高興龍和李金哲分列第四、第五名。

當時，以8米47的個人最好成績位列世界第三的李金哲是中國跳遠的代表性選手，他曾對媒體表示，蘭迪除了帶來許多新的訓練理念和方法，更讓運動員佩服的是干勁和敬業精神，“剛開始帶我時，我倆經常干仗，理念不同就會僵持很久。”但等兩個人氣頭都過了，蘭迪會心平氣和地找李金哲談，“他總說我能行，告訴我他對我抱有極大的信心。”

“其實我對蘭迪是又愛又恨的，我跟他的關系像父子一樣，小時候叛逆一些，會跟他吵架，包括東京奧運會之前也會跟他發一些小脾氣，但現在我告訴自己，他說什么我聽什么，他說1加1等于3，那1加1就等于3，我會跟著他的腳步走。”世錦賽奪冠后，王嘉男第一時間沖到場邊和蘭迪擁抱，在他看來，自己的成熟和進步不僅憑借個人努力，也是中方教練和保障團隊集體智慧的結果，更是回報蘭迪9年付出的完美答卷。

王嘉男奪冠后，李金哲在解說席上“激動到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他表示，“從2015年中國男子跳遠崛起到此后多年大賽缺乏亮點，今天王嘉男的突破意味著我們這個項目重磅回歸。”但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世界男子跳遠整體水平提升明顯，美國、南非、古巴、希臘等國家涌現出一批成績在8米50之上的運動員，王嘉男等中國年輕跳遠選手依然面臨重重挑戰。

“我現在的想法，包括未來兩年的計劃，還是要穩步前進，也不會給自己定太高的目標，包括明年的世錦賽、后年的奧運會。我就努力訓練，然后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像每次夢見奪冠后都會提醒自己“實際一點”，“穩步前進”似乎已刻進王嘉男的基因，即便美夢已成真。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梁璇